年11月28日，由巴格达飞往汉城，经停阿拉伯酋长国阿布扎比的大韩航空KAL班机，在飞至缅甸安曼海上空时突然发生爆炸，机上人全部死亡。

KAL班机残骸

而一对持有日本护照的“父女”在阿布扎比经停的时候，偷偷离开飞机，转机飞往了巴林。几天之后这对“父女”又试图从巴林飞往罗马，在接受严格安检的过程中两人突然服毒自杀。年长男子抢救无效死亡，由于嘴中的毒药被警察及时抠出，年轻女子没有自杀成功。面对巴林情报部门的审讯，这个女子做出如下供述：

我是中国人“百翠惠”，日本名蜂谷真由美，年生在黑龙江五常市，父亲是建筑公社党委书记，在文革期间遭批斗，因严重后遗症十分痛苦在年自杀。母亲再婚，我中学毕业后四处流浪。在广州做食堂临时工和售货员，期间结识了一个叫吴英的朋友，然后和她一起偷渡到澳门，在赌场工作期间结识了日本观光客蜂谷真一，蜂谷真一收我做养女，并许诺给我每月10万日元的工资，随后带我到东京涉谷居住。在东京，蜂谷真一不允许我外出，因此我对东京并不了解。直到蜂谷真一要带我去欧洲玩，这才跟着出了日本。

显然这套说辞很不合理，无法解释他们两人为何突然自杀。同时日方称这两个人并非日本人，所持有的护照也都是伪造的。巴林审讯了这个女子半个月，也没得出什么头绪，于是她把转交给事件受害国——韩国审讯。

被捕后押解回韩国

临走时巴林审讯人员赠给她一套运动服，这让“百翠惠”心中一酸。至于原因等故事后面再讲。韩方审讯人员接手后，通过几个小的细节试探出“百翠惠”其实听得懂韩语，比如押送她的时候握着她的手，故意用韩语说“这女孩是经过训练的，否则手不会这么软”，“百翠惠”听到后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给“百翠惠”喝热咖啡，她一边吹一边喝，审讯人员漫不经心的说，只有我们的人（朝鲜半岛人）才会吹着喝咖啡，“百翠惠”一惊之下立即停止喝咖啡了。总之就是趁她分心的时候搞突然袭击，利用她试图隐瞒身份的心理逆向发挥，诱使其暴露。

假护照

“百翠惠”装中国人装的很失败，因为韩国审讯人员问她在中国都看过什么电影，哪个电影院，什么故事情节，主演是谁这种问题她都回答不上来，只能推说忘记了。她用中文写交代材料的时候错误百出，比如把”赌场“写成”都厂“等等。

有一天来了一个汉语很好的审讯人员，上来就说”百翠惠“在撒谎，因为她说话是南方腔没有东北口音。“百翠惠”一下子愣了，改说自己10岁就离开东北到广州了，但她之前交代的却是中学毕业之后才离开东北。这个审讯人员马上说：”五常是个县，不是市。你编错了，五常周围有哪个县？”

“百翠惠”“回答不上来。这个审讯人员立即用韩语小声和身边的人说：“这个女的净撒谎。”“百翠惠”急切之下用汉语说：“我没有撒谎！”结果审讯人员一下子乐了，说你怎么听得懂韩语了？

审讯人员继续问在日本你看的是什么电视台？“NHK。”——“百翠惠”回答。

电视是什么牌子呢？杜鹃。

审讯人员又笑了，杜鹃是朝鲜的电视机牌子嘛。“百翠惠”意识到错了，又改口说是日立。

审讯一周后，韩方不想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韩方干脆直接对“百翠惠”展开心理攻势，告诉她因飞机爆炸死去的个人是无辜的，除了机组人员外很多都是普通的海外务工人员。她炸毁飞机的行为是非正义的，她本人也被利用了，希望她能弃暗投明，做正义的事。

但”百翠惠“只是重新编造了自己的经历，又说自己是五常县出生的私生子，不知道父亲是谁，从小就被送到广州外婆家寄养。20岁时和五个朋友偷渡到澳门，在韩国人开的饭店吃饭时，遇到一个男人说可以带她去找妈妈。但结果这个男人爽约，后来是另一个姓朴的朝鲜族人带她去北京游玩。朴以找妈妈为名带她去日本，但实际是接受特殊训练。之后由一个叫蜂谷真一的人带她去欧洲一起执行任务。

蜂谷真一（金胜一）的护照

韩方特工说，我也不指出你这个故事里的谎言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吧。结果他们带”百翠惠“逛了汉城，大量的汽车、广告牌、打扮入时的妇女和汉江上十多座桥梁，这些都让“百翠惠”很惊讶，但最让她震惊的是路边的小摊上摆着大量的服装、鞋袜、手表，这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

参观回来之后韩国特工指出了“百翠惠”供述中的诸多细节错误。但有一些应该是故意诈她的，比如韩方称“百翠惠”供述她在路边买报纸，实际上五常县路边是没有卖报纸的。东北人不说“懂事”这个词只有南方人说等等。

但“百翠惠”无从分辨，还以为韩方无所不知。韩方继续强调死者的无辜，以及她是被利用的。结合之前在汉城的游览，“百翠惠”开始怀疑自己所受的宣传和教育，她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在吃饭之前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吧，人和人见面先说名字也是礼貌吧。”“金”“什么？什么？”“金……贤姬”“出生年月”“年1月27日”“父亲”“金天锡……”“百翠惠”其实是一名北朝鲜特工，真名金贤姬。

年的金贤姬

以下是金贤姬的交代：

年，在平壤外语学院读大二时，我被选入“A40招待所”（朝鲜特工学校），经过体能、军事和语言（日文、中文）训练后，于年10月进入澳门，试图获得澳门定居证（当时澳门正在给不法居住者补发证件，如果能获得真实的澳门居住证对日后的特工活动很有帮助）。

但刚到不久就被上级要求去执行炸毁韩国民航飞机的任务，于是我便和金胜一（化名“蜂谷真一”）持假日本护照伪装成游客出发，从莫斯科经布达佩斯、维也纳、贝尔格莱德飞往巴格达。在贝尔格莱德我俩与另外的朝鲜特工（属于向导组）接头，拿到了伪装成收音机的定时炸弹。事成之后计划从阿布扎比去罗马，再从罗马飞到维也纳。

金贤姬被押解回韩国

我们把定时炸弹装在收音机里（收音机可以正常播音）试图混过安检。在安检查验时，安检员本来已经将收音机的电池扔掉了，金胜一又跑到垃圾桶把电池捡回来藏在裤裆里二度混入机场。在起飞前20分钟金胜一将炸弹取出设定为9小时后起爆。随后我们在经停阿布扎比时下了飞机，转机飞往巴林。

在巴林他们定了12月1日去罗马的机票，结果在候机期间韩国大使馆找到这两名“幸存者”询问飞机失事的相关情况。金胜一怀疑他们已经处于严格的监控中，于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给了金贤姬一盒万宝路香烟——过滤嘴中有装着毒药的安瓿瓶。

在机场出境处，准备登机飞往罗马的金胜一和金贤姬被拦住，日本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也在现场，宣称金贤姬的证件是伪造的，机场工作人员要求对他们进行严格安检。情急之下二人服毒自杀。

金贤姬

在金贤姬交代后，韩国特工又一次带她出去逛汉城的宫殿、商店、民居、饭店，展示韩国的生活水平。琳琅满目的市场让来自朝鲜的金贤姬颇为惊叹。

在炸毁飞机2年4个月后，年，金贤姬被判死刑，随后在年被韩国总统卢泰愚特赦，金贤姬选择在韩国隐居。

中年金贤姬

这就是朝鲜女特工金贤姬的故事，她为什么要炸毁韩国的民航飞机？那一年韩国首都汉城（今称首尔）将举行奥运会。金日成和金正日想要“制止”汉城奥运会召开。“当时我接到一位上级军官的指示，要求在汉城奥运会举行前夕，炸毁一架韩国客机。”金贤姬称。

金贤姬生于朝鲜的外交官家庭，这也是朝鲜挑选她做特工的原因。她小时候就随父亲在苏联生活过半年，养成了爱吃面包的习惯。执行炸毁飞机任务时她还顺便游览了欧洲，对从小到大的在朝鲜接受的教育开始产生了严重怀疑。

被特赦后的金贤姬与一名监护她的韩国安全人员结婚，并生育了两个子女。毕竟名无辜生命的逝去与她直接相关，虽然被特赦，但金贤姬的内心一直处于自责和负罪当中。不过后来她在基督教中找到了安慰，并与爆炸案遇难者亲属见面，还得到他们的宽恕，他们“相互拥抱，痛哭流涕”。至于在朝鲜的家人，金贤姬说：“我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我听说有人看到他们从平壤被押送到劳改营去了。”

几个有意思的细节：

1、金贤姬装睡时，韩方特工闲聊称她为“林中的睡美人”，这让她觉得十分奇怪，并认为是某种暗语，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睡美人”，直到后来在韩国看了《格林童话》。

2、汉城的马路上跑着大量的汽车，金贤姬在密封的车厢内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她却认为韩国人太可怜了。因为虽然车辆极多，但她认为这些汽车肯定都是外国人拥有的。

3、在韩国的南山审讯室，金贤姬看到牙膏、肥皂、护发素甚至雪花膏上印的都是英文，认为韩国基本物资都无法自产，实在丢人。这些东西都要进口，简直是等于把国家卖给外国人了。

4、同样是在审讯室，金贤姬看到韩国产的内衣之后觉得很疑惑，这么好的材料为什么要用来做内衣呢？她不晓得韩方为什么用最高档的衣服给一个犯罪嫌疑人当囚服。

5、审讯期间金贤姬每顿吃得都不错，她心里暗想靠外国人借钱维持的韩国（朝鲜的对内宣传就是这样）日子过得还挺奢侈。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金贤姬坚持不吃辣白菜。

6、为了假装自己是中国人，金贤姬在审讯时唱了一首中国歌：“梅花、梅花满天下,越冷它越开花,梅花坚忍象征我们,巍巍的大中华,看哪遍地开了梅花,有土地就有它,冰雪风雨它都不怕。”——这明显是搞错了身份。梅花歌台湾人唱比较合适，因为梅花象征国民党，大陆人唱不是不可以，但是会让人感觉十分怪异，就像台湾人开口唱“团结就是力量”。原来金贤姬当初训练时不辨良寙，学的都是邓丽君的曲子，因此唱出了梅花歌。

7、审讯完签字，金贤姬发现自己的签名会忽大忽小，觉得十分惊奇。其实她看到的是经过缩印之后的复印件。金之前没用过复印机，觉得韩国人掌握的技术深不可测，害怕韩方直接喂她高科技的“吐真药”，那就彻底完了，于是一下子哭了出来，这搞得韩国人十分诧异。

8、金贤姬回忆自己在朝鲜的生活，当时冬天要干两件重要的事，腌辣白菜和烧蜂窝煤，辣白菜腌上之后缸要上锁否则可能被盗。烧蜂窝煤时容易煤气中毒，会有巡逻队半夜敲门，检查屋里的人是不是还醒着。

9、金贤姬说在特工学校时教她日语的是一个日本人叫“李恩惠”。有一次学到日语“札幌”这个词时，“李恩惠”曾说“这和我的本名一样呢”。这一线索让日方情报机构十分感兴趣，经过调查日方发现的确有一个叫田口“八重子”（札幌）的本国女子在多年前神秘失踪，原来是被劫持到朝鲜帮助训练特工人员了。由此揭开朝鲜政府绑架日本无辜人质的冰山一角，并在之后成为两国之间重要的待解决问题。

10、金贤姬接到巴林审讯人员提供的运动服，之所以一心里一酸，是因为想起了她死去的弟弟。在朝鲜，运动服居家和在外面都能穿，用处很大，当时能够买到运动服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往往只有真正的运动员才能买到，金贤姬的弟弟15岁患癌症，临死时才搞到一件不合身的，没舍得穿就去世了。

11、“百翠惠”是金贤姬在特工学校的同学金淑姬使用的中文化名，金贤姬借用了这个名字。金贤姬本来使用的化名是吴英。

作者：北风三代（本文发表已取得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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