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莱娜·比奈于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展览“光影对话三十年”将于7月21日晚闭幕，“烟囱PSA”与观众分享一篇由作者王凯梅撰写的展览评论，为观展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

图为埃莱娜·比奈于上海

“建筑是乐曲，我是演奏者”

本文转载于《艺术当代》

作者

王凯梅

今天，当我们这些身处在高楼大厦包围中的都市人，如数家珍地讨论每平米房子的价格的时候，有几个人认真地思考过这个牵系现代日常生活的最普遍的话题，到底具有怎么样的含义呢？城市被建筑包围着，而究竟，何为建筑呢？

古罗马工程师维特鲁威（Vitruvius）在他著名的《建筑十书》中，归纳了成为建筑的三个基本要素：美观（Venustas），牢固（Firmitas）和功能性（Utilitas）。如果用这三个要点重审城市的居所和房子，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些构成今天社会和生活的普遍风景呢？现代瑞典建筑历史学家科内尔（EliasCornell）向建筑系的新生解释建筑的概念时说：建筑是对实用的现实进行的美学管理。当我们把两位时隔两千年的学者对建筑的总结匹配在一起时候，就会发现建筑不仅立足于其遮风避雨的实用性，另外一个贯穿历史的根基就是对建筑美学的要求。有了这样的基础，在我们再次仰望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审视散落在梧桐树后的上海老洋房的时候，怎样看到建筑的美就会成为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埃莱娜·比奈，《约翰·海杜克，公寓楼，德国柏林》，，手工黑白银盐，26×37.5cm。艺术家供图。

埃莱娜·比奈，《约翰·海杜克，公寓楼，德国柏林》，年，手工黑白银盐。艺术家供图。

近期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幕的展览《光影对话三十年》，第一次展出了法国瑞士籍摄影师埃莱娜·比奈在三十年中通过相机镜头记录的全球著名建筑师的经典作品的摄影作品。给房子拍摄让比奈成为了一名闻名建筑界的摄影师，年初她被授予了“建筑界中的女性”成就奖，表彰她三十年来通过摄影塑造我们对建筑的理解。

现代建筑在今天城市中的重要性早已超越其实用性，是当代社会美学体验、社会意识、消费机制、政治宣言的先锋代表，“城市是一个神奇的发明，建筑是这个发明上最表层的体现。”意大利建筑师皮亚诺（RenzoPiano）这样回顾他的建筑师生涯。这位上世纪七十年代抱着游戏的心态投中了巴黎老城改建最大的文化中心工程的建筑师，在巴黎市的中世纪古城区建造了一座建筑史上最具影响力的的后现代主义建筑——蓬皮杜艺术中心。这件大胆极端的建筑物在近半个世纪经历的褒贬不一的评论后，如今已经无可置疑地成为建筑经典。蓬皮杜艺术中心带动了现代建筑与文化艺术场所结合的时尚。

“埃莱娜·比奈，光影对话三十年”展览现场

今天，世界各地的城市中，各种现代和后现代建筑风格的美术馆博物馆已经取代教堂，成为今天的人们寻求精神庇护的场所；在图像爆炸的时代里，它们又转化为成千上万游客的手机上自拍的背景。而埃莱娜·比奈在三十年来所做的，就是延续用大画幅的胶片照相机拍摄建筑。在建筑师眼里，她用摄影艺术对光线、质感和材质密度的考虑与建筑本身结合，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物自身的冲突和撞击感在她的图像中得到诗意的表达；在当代艺术界，她的摄影同贝歇（Becher）夫妇，安德烈·古斯基（AndreasGursky），托马斯·鲁夫（ThomasRuff）等观念艺术家一同，用摄影艺术建立起同建筑的空间性和时间性的对话。

“如果你跟我说‘建筑摄影’，连我都会觉得无聊。”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展览开幕前夕，比奈与我谈论她的创作。“我不是一个建筑的记录者，我是在以建筑为材料进行我的艺术创作。”音乐世家出身的比奈把这个创作工作比做作曲家和音乐家的关系，“当作曲家完成了创作，作品就由音乐家来演奏，那时作曲家的作品就成为了每一个音乐家自己的作品。”每一座建筑就如同一首带着建筑师个人风格的曲目，而比奈就是那个坐在钢琴后面的钢琴师，那个拉动琴弦的大提琴手。

在面对现代建筑之父勒·柯布西耶（LeCorbusier）的水泥钢筋建筑面前，比奈用长曝光捕捉到光线投射在水泥立面上，如裙裾一般飘舞的自由感；她用镜头仰望拉·图雷特修道院的天花板上水平开启的天窗，光线普照在裸露的水泥内立面上，光与影的黑白对比塑造出画面的空间感，天国的神性在这里肃穆的氛围中油然而生，也回应着柯布西耶的建筑理念中的建筑空间雕塑感。比奈准确地将柯布西耶倡导的现代建筑的新语言：底层挑空，自由平面、自由立面及水平窗通过她镜头的布局、光线、空隙升成图像，建筑师的抽象思维被转译成能够打动普通人情感的画面，形成建筑、摄影师和观众凝聚在同一个画面上的对话。在塑造我们对建筑的理解上，比奈开辟出一条用图像解构世界的道路。

埃莱娜·比奈，《扎哈·哈迪德，格拉斯哥河岸运输博物馆，英国》，，数码黑白银盐，×80cm。艺术家供图。致谢：安曼画廊（ammann//gallery）

埃莱娜·比奈，《扎哈·哈迪德，园艺展览馆，德国莱茵河畔魏尔》，，数码黑白银盐，80×cm。艺术家供图。致谢：安曼画廊（ammann//gallery）

这正是我在观看埃莱娜·比奈的展览时，意识到的建筑在实用性之上的“美学管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展厅内，比奈三十年来职业生涯亮点的作品和为展览创作的新作品《苏州园林》系列，以一种建筑师工作室式的干净极简的方式陈列出来，展厅布光均匀明亮，不同尺寸的作品也让人想到工作中的设计师的桌面。展览围绕几种不同线索的对话：建筑大师的重要作品与历史古建筑的对比；现代主义的钢筋水泥居民楼与反思生命的建筑雕塑的呼应。

在展示与比奈有过长达25年合作的扎哈·哈迪德的作品时，比奈用延绵的瑞士雪山的风景对应哈迪德的作品中流动的能量，起伏的线条。建筑的复杂性在比奈的作品中被控制为极简的摄影画面，她的创作首先是一个强制性的删减过程。在力求画面的纯粹性上，她不仅有意地去除画面上人的痕迹，避免人的出现给画面带来的叙事性；她坚持用大画幅胶片相机拍摄，一次拍摄只有25张底板，限定她每一次按下快门前的深思熟虑和目光专注。

比奈告诉我每当她开始一个建筑的拍摄创作，她都一定会在现场花几天都时间去体会建筑，让建筑自身的诗意在自然光线的变化中慢慢浮出。一天中从清晨日出到中午太阳当空再到晚霞落日，建筑在日光变化中呈现出不同的状态。这时候，她只是用肉眼去观察光的变化，光线落在建筑上影子的变化，她开始在脑海中构思画面。

三十年的拍摄经验让她意识到现代建筑对于摄影相宜的一点是，那些打破和谐的立面和线条可以在摄影师的取景框中被任意地切割，反倒是古典建筑严格的秩序和理性限制着摄影师的自由，这也是为什么在罗马长大的比奈至今还没有拍摄过那个城市中最庄严的古典建筑——万神殿。“我的小学就在万神殿的后面，小时候我无数次地走过它的台阶，仰望过它威严的柱廊。我的少年时代的罗马城，就像费里尼的电影，那座城市的喷泉、神庙、教堂让我意识到建筑的力量，对建筑的敬仰从那时起就植入了我的心中。”

“埃莱娜·比奈，光影对话三十年”展览现场

这是埃莱娜·比奈第一次在中国做展览，为此她专门创作了以苏州园林为主题的全新作品。她被中国园林建筑中”无限图景“的想象吸引，将镜头对住了隔离开园林与外面世界的墙垣。常年的风吹雨打留在墙上千姿百态的青苔，在比奈的眼里变成了中国的山水画作。当她把三脚架架好，开始高声地倒数10秒钟的长曝光的时候，园林里好奇的游人竟不由自主地加入到她的数数中，甚至还有人主动地帮她阻拦可能会进入画面的游人。这场奇妙的经历简直就是这组在游人如织的拙政园里拍下的空景中看不见的刺点，是墙垣的摄影提醒我们的墙外世界的鲜活有趣。比奈镜头下的苏州园林是静怡诗意的，这是她对中国的想象和她意愿记录的现实。

我想让她为这样的中国配一首音乐，问她是否会选择那种在西方的中国餐馆中最常听到的江南丝竹。“那不是中国。”比奈很确定地回答我，“那该是一曲抽象极简的自然之声，萨替（ErikSatie）的钢琴小夜曲记录流淌着溪水、影子，记忆模糊的岁月留下的痕迹”。比奈在西方战后混凝土美学建筑前的冷静克制在东方园林中开始变得湿润起来，一贯的黑白影像替换成了冷光的彩色。在比奈竭力将自我放在她所拍摄的对象之外，用光影解说建筑师用水泥和钢板创作的作品，用苏州园林里布满青苔的墙垣去想象边界外面的无限世界的时候，她已经是在把拍摄建筑的创作转变成了用照相机营造视觉空间的艺术创作了。

然而，为什么是苏州园林而不是布满了各种后现代主义风格建筑的新上海呢？“情感。”比奈很诚恳地说，“最终，那些被我摄入镜头的建筑都在我心中占据着强烈的情感位置，它们的形象从被我摄入镜头到在暗房中慢慢显影，这是一个我和建筑之间的情感历程。我喜欢这样静静地情感，需要在视野能够控制的范围内拍摄我的对象，高楼对于我来说太激烈了。”

下一次，再仰头眺望米的上海中心大厦的时候，我会认真想想比奈说的建筑与情感的事情，重新思考建筑的“美学管理”，这是埃莱娜·比奈的展览给我们的提问。

埃莱娜·比奈，《拙政园，苏州园林，中国》，，数码C-Type，80×cm。艺术家供图。致谢：安曼画廊（ammann//gallery）

埃莱娜·比奈，《拙政园，苏州园林，中国》，，数码C-Type，80×cm。艺术家供图。

埃莱娜·比奈，《留园，苏州园林，中国》，，数码C-Type，80×cm。艺术家供图。致谢：安曼画廊（ammann//gallery）

相关展览

埃莱娜·比奈：光影对话三十年

时间：年4月19日-7月21日

地点：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三楼

票价：免费

*本展览由瑞士文化基金会上海办公室支持。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将于年4月19日至7月21日举办展览“埃莱娜·比奈：光影对话三十年”，这也是法国瑞士籍摄影师埃莱娜·比奈首次在中国举办个展。展览以百余幅胶片作品回顾了比奈三十年来通过相机镜头与经典建筑进行的独特对话，而她以苏州园林为主题的全新创作也将第一次对公众亮相。作为“建筑与城市”展览与研究方向的崭新拓展，PSA将通过光影艺术为观众提供理解建筑的通幽之径，埃莱娜·比奈的首本中文摄影集也将同期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