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曾得你温澜潮生,便不羡他人惊鸿照影。
TITLE《废土》
楔子
艾然抱着孩子僵在对面,脸上满是破碎的泪痕。
晏优抱住艾然,眼睛里盛着星河万里“我的小然然,别怕,我在呢,我们一起回老家,不要再漂泊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们。”
艾然抬起婆娑的泪眼“你会嫌弃宝宝吗?”
晏优温暖的笑着“不会的。我们回去就结婚,我会对你好,对宝宝好,我们会有个幸福的家庭……”
“小然然,你等我,我去夜总会拿回欠我的佣金,有了这笔钱,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们的生活。”
他的身影隐入烟尘,独留她在原地茕茕伶俜。
“晏优别去,那里是豺狼虎穴……我什么都不要了,真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她向着他的去向奔去,却始终不能企及他的衣袂。
然后她听见无数的声音“艾然,晏优已经死了,被何老板买凶杀死了。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艾然从梦境的渊薮中脱逃醒转,喃喃道“晏优……”
身旁四岁大的晏安然探出头来“妈妈又梦到爸爸了?”
艾然轻轻“嗯”一声,抚着他可爱的小脑袋“今天妈妈带你去见一个叔叔,是妈妈的旧相识,他会照顾你一段时间。”
“什么样的叔叔呀?他人好吗?”
艾然无奈道“坏透了。”
晏安然露出忐忑不安的委屈神色。
若是用一种事物形容晏优,那他当是温润无暇的羊脂白玉,收在心上,便将灵魂熨帖安稳。而柏厌,他当是银红的软烟罗,是破不了的红尘业障,是不敢触的风中火焰,轻易地便撷走一片心事。
艾然补充道“他是妈妈除了自己之外,最信任的人。”
“那妈妈要去哪里呀?”
艾然柔和的一笑“妈妈要去找爸爸,把他带回我们身边。”
正文
(一)
柏厌躺在浴缸里,他觉得此刻的浴缸像是整个星球里的嶙峋一角,浴缸里是他最爱的麦卡伦纯麦威士忌,香气蚀人脏腑,包裹他就像情人温香软玉的温柔乡。听说人死后会发生失禁的情况,他不禁蹙眉,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尸首被发现时是一片狼藉。
这是新冠结束的第四年,马尼拉经济倒退,近乎变成废土,治安愈发混乱,黑暗势力此起彼伏的涌起。菲政坛本就由财阀家族支撑。如今两大树大根深的黑帮组织CMC和TBS更是势力庞大到渗入政坛,菲律宾的水、电、土地、金融、媒体、政界无有不涉及之处。几乎并立共分江山。
西班牙后裔财阀家族洛佩斯家族的“惩罚者”迪兰特,作为前CMC老大,当上了菲律宾南部最大城市达沃市的市长,在南部站稳地盘。国都区却是由何氏作为话事人的TBS管辖。菲华裔的何氏,华人最早下南洋在菲发家的一支,如今已得到本地财阀家族阿亚拉家族的撑腰,成为国都区掌权的头把交椅。
时局动荡,枭雄迭出。柏厌,从饶城辗转到马尼拉,一个孤儿混混,在新冠封城时,靠回国包机的骗局赚了第一桶金,一路从cody造型小哥做到菲数一数二的呼吸机经销商。在万千家庭因新冠风雨飘摇时,以虎狼之势疯狂敛财。
他自知自己是桀贪骜诈之人,便与自己的欲望友善共处。
柏厌池酒林胾惯了,他一向乐于将生命恣肆挥霍。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现在也不会躺在浴缸里烦恼这具肉身成为尸体之后的败相。
他看着手里的大马士革刀和自己手腕上靛青色的血管,嗟叹一声。电话铃声就在这时于浴缸旁响起。
他接起,不耐烦的应着“说了瑞迈特五十万一台,三十万已经是四年前的价格了。什么垫付?不可能,必须全款。我又不是做慈善的,不情愿就到别人那里拿货。”
他挂了电话,啧啧称奇——人到最后关头竟还是有赚钱的惯性。他屏气凝神,想把那些冗余的杂绪从脑海里驱赶出去。半晌后,他睁眼端倪那柄大马士革刀。刀面幽然反射着寒光,似乎在等待餮血的瞬间。
电话铃声又一次不知趣的响起。他忿忿的接起“我没时间陪你耗,你要就打款提货……”
“我是艾然。”对方冷淡的打断。
“艾然是哪位?我记得昨晚是Mina。”
“你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艾然在说完这句后就倨傲地挂断电话,几分钟后看着柏厌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开门,脸上还挂着艴然不悦的神色。
柏厌正准备拿腹中准备好的一番讥讽之词羞辱五年未见,却突然平白送上门来坏他事的艾然,目光却在扫到艾然身旁的那个小不点时,脸上风云变幻,逐渐转变成煞白的脸色。
他颤声道“这……这不会是我的孩子吧?……”
艾然牵着旁边的小男孩,踩着JIMMYCHOO十二厘米的高跟鞋,施施然走进他的客厅。然后靠在他的沙发上欣赏柏厌面上的铩羽之色。
艾然挑眉道“我需要你照顾Yasser一段时间。”
小男孩机灵地抬起头“你好叔叔,我叫yasser亚瑟,中文名晏安然。”
柏厌面色灰败,在听到小男孩的姓氏之后重新恢复自若戏谑的模样“哦~晏优的儿子啊?那你不带他去找他老子,来找我干嘛?”
艾然眼神都不屑给他一个,拿起空调控制器“这是热带国家,怎么家里空调都不开,柏老板不会连空调的电费都交不起吧?你别告诉我说你在泡冷水澡,你那头发跟落汤鸡似的。”
他虽懒得告诉她他究竟在做什么,但他精心准备的威士忌酒浴自杀被艾然两句话就驳得凡俗至极,心里于是又烧起一阵无名业火。
“说吧,为什么找我?”
艾然语气里染上了一丝难掩的疲乏“我要是能找别人就不会来拜托你了。晏优失踪了四年,别人说他死了,可我不信,我一直在找他……近日终于有点追寻他下落的突破口……我不能带着Yasser,太危险,我只能一个人去。”
晏优是艾然的青梅竹马,陪她从老家到马尼拉。艾然身边换过数个男朋友,晏优却为了艾然始终单身。四年前艾然被一个法国人所骗,生下孩子,晏优要带艾然和孩子回老家生活,却在临行前被一个背后身份成谜的人所杀。
柏厌了解艾然,他和艾然过去曾短暂的在一起过,那时他们之间就横亘着晏优,于是到头来终酿成败灭如炬的结局。
艾然是个物质现实的女人,浅薄世俗却恃美行凶。要论欠下的风流债,那艾然比之他,可谓不遑多让。
柏厌深深叹口气,窗外是凛凛天光,似是完全枉顾他所设下的人生终局——也许是老天觉得他今天命不该亡。
他说“那你要去多长时间?我可没精力当保姆。”
艾然揶揄道“你有,你有时间像以前做造型小哥那样涂脂抹粉,捣鼓头发首饰,还没时间体验下有孩子的感觉?或许你体验了就想结婚了呢?”
他暗恨地嗤笑一声,艾然这个女人,还真是像过去一样不遗余力地挖苦他。可惜他一个将死之人,无所谓什么结不结婚了。
柏厌一脸骄矜的拢拢衣口道“你这个带口的单亲妈妈觊觎我的美色,还要我喜当爹,存的什么心……”
艾然却不想再理趣他的逗哏,只浮现一个短促的笑容“在我回来前,Yasser拜托你了。”
(二)
艾然事无巨细地交代好柏厌关于yasser的起居饮食要注意的问题,Yasser身体不好经常感冒导致扁桃体发炎,艾然多番费辞,让柏厌务必注意这一点。然后她嘱托好yasser好好吃饭睡觉、乖乖听话,便起身离开。
她踽踽独行,直至汇入人潮车流,像要裹挾夜色,以高跟鞋作刀锋,划破傍晚的烟霞。
太久了,她一直在找晏优的下落。她得到的消息是晏优作为何太的小白脸,被何老板买凶杀了。后来她在调查中才发现何老板身份竟是TBS的话事人。TBS权势之大,在国都区一手遮天。她的旧识都劝她放弃,她却仍不相信晏优的死讯,哪怕向何老板寻个答案难如登天,她也要只身涉险。
而在一周前,她打听到TBS话事人何老板的私人行踪。何老板闲暇时喜欢辗转不同的酒吧独自小酌一杯,她便去那天何老板要去的Agimatbar伺机制造见面机会,那是个丛林风格的酒吧。在酒吧中央有一颗大树,藤蔓顺着树干蜿蜒而下,吧台是各种瓶瓶罐罐,每道鸡尾酒都像丛林女巫的魔法药剂。酒杯旁有细麻绳拴着一个小瓶子,里面放着为每位客人占卜的结果。
何老板在11点到店,到了便点了一杯Agimat的招牌鸡尾酒。Agimat在菲律宾语里是守护苻、幸运苻的意思。艾然穿着服务生的衣服——只是将裙子用隐形别针向上别了一截。
她将准备好的鸡尾酒送给何老板。何老板看着艾然,漾起一抹笑意,随即在看到占卜结果之后笑意愈发深。
占卜纸条上是“Aros”。爱若斯,古希腊的爱欲之神,丰盈与贫乏所生的孩子。爱欲的感受让地狱、炼狱和天堂同时进入但丁的心灵。
何老板早是个被欲海情渊腌渍透了的,美色对于他来说比起吸引力,更像是收藏。他自觉自己是沉堕人间的爱若斯,而艾然一来就给他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他自然知道艾然的示好是何意,只是始终不动声色,笑意深不见底。艾然沉了沉紧张的情绪,她知调查晏优去向一事不能急进,问晏优的事无疑是触了何老板的逆鳞。要撬开TBS话事人的嘴,还得先投其所好。
于是她在何老板面前故意掉了服务生的方巾,让何老板能碰巧瞥见她胸前的春色。
殆自囊古时候起,兽群们便惯于用利欲餮饱内心。
何老板仍不动如山,只在几分钟后起身去酒吧内侧的卫生间。艾然随后跟去,她在卫生间门外装作打扫,听到里面何老板在打电话,她听的不甚清明,只听到“竞价、拍卖会、鸦雀、CMC”几个字眼。正当她欲更贴近门时,何老板从里面开门出来,看到她,眼神深邃隐隐有杀意。
在这个丛林般的酒吧深处的逼仄空间里,他像儒雅内敛的猎豹,不紧不慢的睥睨着猎物。艾然的额前吣出一层薄汗,手向身后探去——她的服务生裙子后腰侧藏着利刃,以备任何意外出现时能够有所防备。
何老板问“知道我是谁吗?”
她沉着答“知道。”
他于是笑中更有狠厉并玩味之色“知道我是谁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还不等他语毕,她便泰然迎上一个吻道“Youarethefireofmyloins.你是我的欲望所在,谶言里已写了我们的命运,Aros。”
他于是带她去酒店,共赴巫山。
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除了候在酒吧门口搜她身的何老板的手下。她内心万幸在出门前借故把利刃藏在吧台下的暗格里。她已为一切筹划已久,不能有丝毫出错,一旦引起何老板警觉,便性命堪忧。
次日何老板一早便离开,她在酒店房间的窗口看到何老板上了一辆车,随后的六辆雪弗兰都随之即动,应全是TBS的人。她看向车流的方向,消息果然没错。今天免不了是TBS和CMC的一场恶战了。如果一切如她所愿,她就能成为可以留在何老板身边的女人,那么问出晏优下落也就有希望。她立刻整理妆容,奔赴她的战场。
(三)
何老板在前往拍卖场的车上微阖着眼问“东盟峰会的场地搞定了吗?”
前方副驾上的二把手阿斌在絮叨着“估计凉了,税务局那边调查坐实了林老逃税的事,已经查封了林老的部分资产,本来定的林氏旗下的Fontana休闲公园和赌场作为东盟峰会的主办场地,现在组委会已经决定改地点为苏比克那边了——CMC的地界。”
何老板依旧气定神闲“哼,林老都动,他们也是愈发气焰嚣张了,去年APEC部长级会议是在林老那地方开的,找找人,把林老那边的事拦了。还有,今天CMC那边也会到,务必把安吉拉公馆拍下来。”
阿斌继续道“好的……说来也奇怪,这几次我们要拿地的时候,“鸦雀”的人总能在我们地界上冒出来生事,好像算准我们的行踪。CMC因此已经拿了好几个我们看上的地了,CITYCLOU世纪汇,THEFIFTH纽约五号,AURELIA商业楼……”
何老板凝神沉思,这个“鸦雀”,本是新涌起的华人黑帮,由一些零散的混混组成,不成气候,本来入不了他的眼,可是他们每次跳出来的时机都太过凑巧,如果是跟CMC有关,那就解释得通了。只不过要掌握他们TBS的行程可不是件易事,除非是TBS内部混进了鸦雀的人……看来今天得好好会会CMC了。
车流很快在拍卖场停下,何老板脸上挂了一丝亲和的笑容,向CMC的总管事走去。自从洛佩斯家族的“惩罚者”迪兰特从CMC退位,到达沃市当市长控制南部,现在CMC的总管事就变成了老马。
何老板向他握手道“老马,半个月不见,你又胖了。”
老马抖擞着因身材而崩得紧皱的西装“是练壮了,得保持体力啊,要不怎么拿下今天的安吉拉公馆呢?我现在忙着博罗凯岛的新赌场度假村项目,东盟峰会又把主办场地改到我这边的苏比克已经够让我费心了。我不像你,天天流连花丛,整个人清瘦的。”
老马虽表面气焰嚣张,但实则这话说的并没有太多底气。CMC的旧部仍只跟随迪兰特,苏比克那边驻扎的军队也仍只服从迪兰特调遣。明面上苏比克的相关事宜应该由他这个现总管事安排,他却还得点头哈腰的去跟迪兰特请示,念及此,老马不甘心的活动了下手指关节。
何老板却明显被这话激到,磨着后槽牙,依然挂着笑从善如流道“辛苦归辛苦,老马你也别因小失大呀,还是找时间跟前总统马科斯家族搞好关系,你们CMC靠着的洛佩斯家族锋芒太盛了,也难怪上次拍卖会上,马斯科在碧瑶的地被我们给拍下。”
老马冷哼了一声“真够五十步笑百步的。”
确实,如果没有阿亚拉家族撑腰,何氏的TBS也不会那么快在国都区掌权。
两人这么你来我往的在话由上过了几盘,便都冷着脸进场。
众人落座后,拍卖会主办方开始宣讲规则“本次拍卖标的为安吉拉公馆,是由菲律宾本土开发商MetroCity携手世界强企业绿地集团打造的马尼拉米高的核心地标精品项目,坐落于Roxas大道上,紧邻马尼拉中央生活区,位于马尼拉湾沿线,优势是买房可办SRRV退休移民签证:安吉拉公馆属于菲律宾退休移民署合作项目之一,外国人购买安吉拉公馆,可办理SRRV‘绿卡’身份,安吉拉公馆项目40%的物业向外国人销售,且物业可自由转卖和交易,与当地人无任何差异。拍卖期为期一周,起拍价二十亿,价高者得……”
老马在前排睨了一眼后方的何老板,便给价道“四十亿,人民币。”
老马一来的出价就和最终估价差不多,想是根本没给何老板留面子,何老板面色阴沉,正欲开口,身旁接了个电话回来的阿斌就附耳道“中国城那片出事了,鸦雀的人打砸抢了近一半的商铺。”何老板面色更沉了几分。偏偏又是这个时候,看来鸦雀和CMC果然有关系。
中国城那边不甚发达,却蜗居着很多菲华籍的顽固旧势力,他们也是因为势力逐渐衰弱才听命于何氏的TBS,如果这个时候不去管,后面很可能跳起来反咬一口。
何老板起身道“走……”
阿斌问“那安吉拉公馆?……”
“反正还有一周时间,尽量扳回。”
就在这时,一抹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何老板面前。
艾然从容笑道“又见面了,我的Aros。”
(四)
女人向何老板走过去,何老板登时想起“你叫……艾然?怎么了有事?”
艾然粲然一笑“想耽误何老板几分钟时间,提个小建议。”
何老板挑眉道“哦?对我个人?”
“不是,是对您的TBS。”
何老板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般笑了起来“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好,我给你五分钟。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如果这个建议不有趣,那我不介意拿你给我手下的人寻乐子,到时候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你这张漂亮的脸了。明白么?”
艾然的后背都被冷汗吣透,她清楚如果此行失败,下场一定如活死人一般。
“好的,何老板这边请。”
她将何老板请到旁边一个僻静的地方道“人多耳杂,这个建议只能告诉何老板您一个人。您知道马尼拉湾城市珍珠项目么?”
城市珍珠项目是湾区五大填海造地项目之一,包括一条无人驾驶单轨列车,一个座功能体育场和一个18洞高尔夫球场。去年这个项目刚出就被CMC拿下。
何老板知道她真实身份不是酒吧的服务员,目光愈发冷冽道“嗯,所以呢?”
艾然沉稳道“填海造地的拥护者——黄金海岸公司最新出了一个估值亿比索的项目,将通过填海开拓出公顷土地,并将此地开发成一个娱乐中心,修建菲国首个国际邮轮码头。马尼拉湾填海土地的价格是填海成本的15倍还多,填海地区的地价虽然比临近商业区的地价便宜40%,但有很高的升值空间,回报率很大。”
明白人都知道,这个项目比拍卖场里的安吉拉公馆更加诱人。
艾然噙了一抹笑,拿出手机在何老板面前晃一晃“CMC是黄金海岸公司的老主顾了,黄金海岸目前对这个项目还没有对外公开招标,但是CMC已经给到了投标方案……”
何老板的眼神有一丝惊喜的讶异“所以你拿到了CMC的投标方案?”
艾然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投标中各应买方都是秘密提出条件,且均不知道对方底细。如果能提前知道对方的投标方案,再提出比之更优的方案,几乎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何老板微睱着眼,揣度她的意图“你给我这么一个大礼,说吧,你的条件。”
艾然看定他的眼睛“我要走进你的人生,我的Aros。”
何老板思忖片刻,眼神转而盛满了浓情蜜意,与刚才酷若霜雪的自己判若两人“艾然小姐,我盛情邀请你与我一起到Amanpulo岛度假,不知你可有时间?”
(五)
柏厌带着Yasser晏安然,一晃就过去了三天。从苏比克水上乐园到商场糖果屋,从双语幼儿园到电动厅,从汗蒸房到儿童花剑教室,4岁的yasser活泼可爱。他经常缠着柏厌问一些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柏叔叔,为什么你没有对象?”“柏叔叔,你为什么画眼影?”“柏叔叔,你的头发为什么像霓虹灯一样换颜色?”“柏叔叔,你家的床垫好软哦,你都只睡沙发,我想你可能用不上。门口的流浪小猫好可怜,我剪出来一些毛毛,拿你的梳妆台柜子给它做了窝,抱回家来啦,柏叔叔也很开心对吧?”……
柏厌簇额,第一次觉得,这小不点就是来治他的。
他磨牙提声道“以上问题我只回答最后一个,我的床垫是Platinum的安哥拉山羊毛,我这家具全是埃奇奥·拜洛迪的纯手工制造,你弄坏的我会一并记账上让你妈赔……”
然后他迎上Yasser被他凶得湿漉漉的委屈泪眼,顿时泄了气“那什么……小猫抱进来了就算了,但是前提是你照顾啊,欠我的我还是会让你妈赔的啊。”
Yasser嘟着小嘴转身逗猫去了。
十分钟后客厅传来柏厌惨绝人寰的尖叫“我的沙发啊啊啊!晏安然你快来把你的猫抱走,床垫坏了,现在沙发也被这破猫抓坏了,你让我睡哪??”
柏厌固执的叫他晏安然,像是一意提醒自己这是晏优的孩子。他看着Yasser晏安然不似东亚人的模样,已对他的身世猜的七七八八。但固然他是法国人的骨肉,艾然也认为他的父亲只能是晏优。
他看向被猫抓得起绒的昂贵沙发,五年前艾然为了那个有钱的法国人离开时,他曾躺在普通的棉质沙发上,恨自己没有更好的经济条件,从此竟只习惯在沙发上睡觉,像是自觉自己尚不配做深闺梦里人。他既不是晏优,可以拥有她的心,也没有她要的经济条件可以拥有她的人。
五年来,他只沉迷赚钱,然后再糜费挥霍。对艾然,五年时光早能磨平爱恨,他却从没搬过家,他也不确定是为了证明现在的自己是她攀附不起的人,还是为了让她回心转意时能找到回家的路。
艾然把Yasser晏安然暂托他照顾时,曾说自己有了调查晏优下落的突破口,也说此行危险,只能一个人去。
柏厌无数次说服自己,等艾然回来把晏安然交给她就从此一刀两断,她自和她的晏优走阳关道,他一个人去赴奈何桥。但他对她终究还是有无法磨灭的顾怜,怕她此行凶险,身陷囹圄。
我以为我灵魂的旷原上裘马三千,野逸恣肆。却奈何还是会伤感于夤夜时分、午夜梦回时,无人可唤卿卿。
柏厌暗暗叹口气,真是冤家,许是上辈子欠她的。
他想到艾然所在地的暗处保护她,但同时又得保证晏安然的安全。艾然此行必定非常隐蔽,该从何找起她的行踪呢?
他抬手道“晏安然,你过来。”
于是Yasser晏安然放下小猫,朝他蹦挞过来。
“把你手上的儿童手表给我。”
他拿过Yasser递过来的儿童手表鼓捣了一会,然后向着Yasser狡黠一笑“叔叔带你去找妈妈怎么样?”
(六)
何老板向艾然发出度假邀约的当晚,艾然随何老板在酒店下榻,次日便一同前往Amanpulo岛。
Amanpulo是一座私人岛屿,以前是菲律宾皇室的度假地点。由安曼集团管理,一岛一酒店,两万块一晚。每天两班的飞机,座位只有十六个,一天只能允许32人上岛。自给自足,自己发电,清理污水,制作肥料重新造林,还安装有自己的卫星接收器,如同隐秘的世外桃源。
艾然在机场的卫生间搜索了解了关于Amanpulo岛的基本信息,低头发了一个短信便删掉短信记录走出卫生间,走向登机口等待她的何老板。
何老板看到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女士优先的动作。他在与女士相处时倒始终像个谦谦君子,不轻易逾矩,不施压。这估计也是他能游走花丛却片叶不沾身的原因。
登机时艾然才发现何老板的随从并未登机,飞Amanpulo岛的飞机是民用航空,除了他们,同飞机上还有其他游客。再怎么说,何老板也应该带些随从,这种异样让艾然心下孤疑,却不能轻易问出来。
一小时后飞机在Amanpulo岛着陆。何老板带艾然去海中浮岛潜水,下午又开巡艇游海。
艾然在巡艇上迎着海风和偶尔扑面的海浪,望着神情惬意的何老板,梨涡浅笑道“Aros,我算是走进你的人生了吗?”
何老板答“你觉得呢?你能出现在这里,已经证明了你的特殊性了不是吗?”
艾然深深酝酿一口气,抓紧身旁的栏杆道“我可以向你打听一个人吗?别误会……是我的远亲,来菲打工的。”
何老板道“只是个打工仔的话,你可以直接问我的人,不必来问我。”
艾然垂眼,睫羽颤动“或许你听过这个名字,他叫晏优。”
(七)
何老板的神色由短暂的困惑,逐渐转为清明的阴郁,他仔细的端详艾然的脸“哦?你说的是那个睡了我老婆的小子?你关心这做什么?”
艾然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气流露出慌乱,她怕,她真的怕,怕四年来的找寻全是一场空,那个消息折磨她四年,让她快要疯了。
她的晏优,她永远的小王子,她的心上人,她这颗卑劣的心里最澄澈的一湾爱意,只属于他。
何老板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是戏谑和得意。他的心灵早被贪婪暴虐所蠹蚀“艾然小姐,你不会以为我会善良到让他活下来吧?我记得他长得可真好看啊,也是因为这样才入了我老婆的眼吧。可惜呢,我让我的手下们把他脸上的皮生生剥下来,然后把他身体处理成碎块喂鱼了。”
何老板在说这话时,依然挂着情人旖旎缠绵的笑意,仿佛在说一段情话。
他的话就像一只探入皮囊的手,紧攥住她的五脏六腑。艾然崩溃到双脚绵软,扶着栏杆吐起来。
何老板只轻轻道“你说他是你的远亲?那确实不巧了。我会补偿你的。”
艾然胸口涌起翻江倒海的恨意,晏优是为了她才到菲,为了她入龙潭虎穴,在乌淖世情里依然良善如初,他是这样好,好到让自己只敢远远退避,只因他值得更好的人。而她的晏优,竟是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死去,如论如何,她都要杀了何老板,亲手手刃仇人!
她似是能嗅到自己内在的气息。血是铁的味道,是枪炮,是复仇,是烈焰焚身的玫瑰。
血红的海中残阳曝在艾然的脸上,她脸上是拼命压抑的泪与恨意。
傍晚很快来临,艾然声称去森林中的PicnicGrove披萨餐厅取晚餐,在前往别墅屋前,艾然心下做好准备,在取餐具时换了把锐利的牛排刀。
到达别墅后,艾然背对何老板道“Aros,这次的牛排我让他们烤的三分熟,你上次说有时吃三分熟的牛排如生啖肉,有种野性的征服感。我便也想跟你一起尝尝,毕竟野性的男人最有魅力,而征服野性的男人最为刺激……”她的声音甜如浸蜜,切着牛排的手却缓缓用力,她看着牛排渍出的血沫,在想象中那如同何老板的咽喉……
此时何老板的声音从身后的软塌上悠然传来,他的声音柔和,却足以怖惧人心“不好奇来Amanpulo我为什么不带随从吗?你那么聪明,猜一猜。”
艾然背对他,握着牛排刀的手禁不住微颤起来“因为……安曼集团隶属TBS?这整座岛,都是你的眼线?……”
何老板不置可否的微笑着,从背后环抱住艾然的手,仔细的切起牛排,像无从摆脱的梦魇般在她耳边温柔呢喃道“我就说,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艾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诛求无厌的死神,永远地从她身边带走了晏优,也从此剜去了她的灵魂。那里没有鲜血淋漓,没有沉痛哀矜,只有复仇的恨意,支撑她孑然独行的身体。
(八)
Yasser晏安然到了海滩边就开始欢乐地唱着“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这首歌他似乎只记得这一句,便一直重复唱着,也不觉得腻味。一边还忙不迭的收集贝壳,小小的手很快就抓的盛不下了。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招呼着柏厌“柏叔叔,你看你看,有一只大海星诶!”
艾然走前嘱托柏厌,务必注意晏安然容易感冒得支气管炎的事,刚刚飞机上的温度调的很低,薄毯盖着都还是不起太大作用,兴许是着凉了。
柏厌把他唤过去,拿在机场买的手织毛毯披在晏安然身上,然后严肃道“你可不能生病哦,你妈妈会找我算账的。”
柏厌说罢便揉揉他的小脑袋,过去把海星拾了起来,放在晏安然手里,晏安然用两只小手分别抓住海星的两个角,笑的咯咯作响,一会又真挚地抬起小脑袋问柏厌“柏叔叔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呀?”
柏厌正买好一个椰子放好吸管刚吸一口,便被呛了一口气,现在咳嗽的就不止晏安然一个了。
晏安然瞪大圆溜溜的双眼看着柏厌道“柏叔叔你可不能喜欢我妈妈哦~妈妈是爸爸的,妈妈说她会带爸爸回家的。”
柏厌蹲下身,把椰子凑过去给晏安然喝,晏安然没喝几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柏厌给他轻抚背顺着气,说“我和你妈妈要是早能成,就不会有你了……不过跟你说这些,你的小脑瓜也想不明白。”
晏安然气鼓鼓地反驳“你们可不能再把我当三岁小孩啦,人家四岁了,懂的可多了!”
柏厌没奈何的笑答“好啦,小船长,你说现在我们的战舰开去哪里呀?”
“去……去烧烤摊,我饿啦~”
柏厌牵着蹦蹦跳跳的晏安然到烧烤摊坐下,点上几份贝类和石斑鱼,海胆和一些时蔬,晏安然看着烧烤摊腾起的火星激动的直拍手,然后晃悠着柏厌的手臂“柏叔叔你真好!平时我妈妈都不让我吃烧烤……”
柏厌奇怪道“为什么呀?”
晏安然看着自己满是细砂的脚趾道“我经常咳嗽生病,医院打针,有次挺严重的,喘不上气来,医生说得了肺炎……妈妈就不让我吃容易上火的东西。”
柏厌听完默默拿筷子把一堆已经烤好放在晏安然盘子里的吃食挪到自己盘子里,换来晏安然哭兮兮的央求“柏叔叔你怎么这样呀~你跟我妈妈都是坏蛋,如果是我爸爸一定会让我吃的!”
柏厌哼了一声“你又没见过你爸爸,你怎么知道他好不好。”
晏安然问“那柏叔叔见过吗?”
柏厌想起他和艾然在一起的那一天,晏优在他家楼下站了一宿。
第二天清早柏厌下楼对晏优说“你别杵在这了,她已经是我女朋友了。”
晏优靠在墙边,看到他便走过来,一双眼猩红肿胀,露出罔措的神色“我……我来接艾然。”
柏厌道“来接她需要从昨晚等到现在?”
艾然从柏厌身后绕出来“晏优,回去吧。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没必要来接我。”
晏优的双眼又更红一分,他咬着下唇,半晌抬头挤出一个泪眼里的笑“小然,我在乎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就离你一截距离。但求你让我守在你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艾然折过头上楼,只冷冷道“随你。”
只有柏厌看到艾然转身时划过脸颊的泪水。
那时的柏厌才认清,自己才是这段关系中的败者,在一开始就败的溃不成军。
柏厌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被晏安然的声音拉回现实。
“柏叔叔,我问你有没有见过我爸爸呀?他人好吗?”
柏厌颓然的笑了一下“你爸爸他人很好,他和你妈妈很相爱,等他回家你就见得到他了。所以你现在不能生病,如果他回家时看到你病怏怏的就该心疼了。哪怕喜欢烧烤也得少吃点,知道吗?”
晏安然露出一个期待又害羞的笑容。
柏厌现在才想到,晏安然,艾然起的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晏优安然无恙吧。
念及此,他的手一滞,喉头涩然,似乎食不知味起来。
(九)
第二天何老板带艾然到沙滩尽头的蓝泄湖玩风浪板冲浪。何老板已是四十多岁的人,却保持着大量的运动和良好的肌肉线条。艾然推脱称自己对风浪板感到害怕,便等在湖边,却蓦地听到儿子Yasser的声音,转头便见到了在不远处烧烤架旁边分吃石斑鱼和海胆的柏厌和晏安然。柏厌只当陌生人般对艾然礼貌一笑,便带着晏安然离开,前往住宿区。
艾然见到柏厌和晏安然,心中翻涌起千头万绪,他们就像寒冬里的一抹暖意,指引她归途,但她不能停下,她必须要让何老板付出代价。
晏优于人世中消弭,于幽暗中枯寂。但哪怕所有人都要忘了他,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地遗忘。
柏厌让她看到自己,又前往住宿区,那就必定留下了他所在位置的线索。
她关闭手机,故作四处徘徊状,到柏厌晏安然方才所处的烧烤摊旁检查,却一无所获。
她于是装作蹲下清理沙滩凉拖的沙子,检查地面。果然她在柏厌扔在桌角下的海胆壳里发现柏厌留给她的字条,上书“B-”。应是柏厌的房号。
她只跟岸边的小菲吩咐自己要去卫生间,便远离海滩,绕进雨林,一路七拐八绕的到达字条所写的住宿区。
房间里不同于别墅区的高级酒店制式,鹅卵石墙壁,椰子壳小桌,藤制床头板软床。是本地传统民居的风格。
晏安然已在玻璃划门外的露天平台上的藤椅上睡着。艾然想去抱抱他,又怕把他吵醒。为了不太久回去触怒何老板,她必须抓紧时间。
艾然看着柏厌“你怎么带Yasser来这里?”
柏厌还是一贯口是心非的答“看看你还有几条命呗?”
艾然佯作嗔怒,扭头就要出门“行吧我走了。”
柏厌的眼底枕起雾曦,他在身后轻声道“我担心你……”他其实此刻很想抱抱艾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样做的立场,于是他在她身后徒然泄气的放下手来。
爱意僵持于惨白的现实里。
艾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柏厌道“晏安然手上戴着的儿童智能手表,你的手机号和手表绑定追踪,手表有防儿童走丢功能。但也能反向追踪,看绑定的手机号定位。”
艾然听罢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几次想启声,话到口边又无法脱出。
柏厌看到她的欲言又止,于是直接点破“你所说的关于晏优下落的线索,是跟TBS的话事人何老板有关?”
艾然在听到“晏优下落”四个字的时候,脑海中乍现何老板所说的晏优的下场,便感到一阵呕心抽肠的痛。他的死,就像碎玉焚锦,始终不甚真实,况且是以那种酷烈的方式。
她泣不成声地说“晏优……晏优死了……他真的死了……”
她几乎要瘫软倒下撅过气去,胸腔处像是血泪穿骨般钻心钝痛。柏厌忙上前环抱支撑住她,把她扶到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
“你慢慢说,没事的,没事的……”
艾然的眼底是耿耿哀恨“晏优他……他被何老板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甚至身首异处……柏厌,我求你件事,我求你务必带好Yasser,我要杀了何老板,让他付出代价!……”
柏厌冷静道“艾然,你可要想清楚,你要复仇的对象可是菲两大黑帮势力之一的何氏,这无异于以卵击石蚍蜉撼树,根本不可能完成。”
“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这样是在送命。的确,此行几乎随时命悬刀尖。可是我已经决定好了。”
“晏优对你来说这么重要?让你宁愿割舍下晏安然也要去为他报仇?”
听到晏安然,艾然露出挣扎之色。
于是柏厌叹口气“好,如果你执意这样做,那我会帮你,我指的是在你的复仇行动上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活下来,陪晏安然长大。”
艾然有些动容“柏厌,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帮我,你也随时可能丧命。”
柏厌眉挑烟火调侃道“我倒是想看看阎王爷敢不敢收我这个泼皮无赖。你宽心,我可坏了,坏人一般都命大。哦,何老板除外~”
哪怕这种时刻,艾然也会被他的诙谐闲逸所逗笑“那我们说好了,我们俩,谁都不许死。我答应晏安然帮他带回爸爸,我失约了。这一次,我们都不能失约,晏安然的妈妈和晏安然的柏叔叔,谁都不能少。”
柏厌愣怔片刻,随即短促的一笑“好,我答应你。”
他立马转为正色道“何老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在拍安吉拉公馆这个节骨眼上带你来度假?他怀疑鸦雀和CMC之间有勾结,而TBS中渗入了一些鸦雀的内应,所以几次拍地时总有鸦雀坏事,让CMC捷足先登。于是他故意放出消息说要用70亿拍下安吉拉公馆,然后带着你消失,好让二把手阿斌在马尼拉清理趁此报信活跃的鸦雀的内鬼。这场肃清,死了很多人。但何老板还有意留了几个鸦雀的内应,似乎还有后手,只是目前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
艾然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内部消息?”
“我主要做呼吸机生意,但也做烟酒生意,这次来Amanpulo,也算拓展客户了。这个岛属安曼集团管辖,而安曼集团隶属TBS,这场肃清里,难免有一些内斗争权的牺牲,正好我的新顾客,安曼集团的一个高层,他的至交在肃清里被扣上鸦雀的帽子无辜害死,他早想脱离TBS苦于无门,如今至交枉死更是心寒。于是我便以生意之便向他私下买了情报。”
艾然点点头,何老板果然是狠辣之人,宁错杀不放过。幸好她也有后手,她的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这一步成与不成,如今就等着看老天是否站在她这边。
(十)
艾然返回海滩,却被海边的小菲告知何老板已返回别墅,回去的一路上她的手紧攥着手机,按约定时间算的话,那个重要的消息差不多快到了。如果没有,缺了这重要的一步,那她的计划就功亏一篑。
用过晚饭后,何老板去淋浴,艾然站在私人泳池前,口袋里的手机终于震动,消息如约传来,来自好友菲比的短信“搞定。”
艾然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挑——所行不义必自毙啊何老板,我的Aros。
次日艾然和何老板返回马尼拉,一路上两人各怀鬼胎,返程后即刻分别。
两人都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何老板安排的TBS的肃清已结束。而艾然从好友菲比,一个表面普通世俗沉堕风月场,实则是黑客的女人,那里拿到了自己要的资料。之前艾然拿给何老板的CMC的投标方案也是通过菲比的黑客技术窃取到投标方案的电子邮件。
Amanpulo有自己的卫星,艾然便让菲比黒进了该岛的卫星,窃取到何老板的手机短信内容,里面有一条重要的资料,关于TBS在达沃郊区的基地位置和该基地策划的反迪兰特政府活动。
艾然找到柏厌,他带着晏安然昨晚就回来了。
新冠那年迪兰特向柏厌购进了大批呼吸机捐赠给达沃市。当时新闻广为报道此市长的义举——当然,报道的媒体ABS隶属于洛佩斯家族,自然会正面宣扬与之关联的前CMC老大迪兰特。
艾然到柏厌家时,Yasser正兴奋的和小猫玩耍,他们不在时都是菲佣在照看。
艾然说明来意,柏厌就无奈地笑了笑“借花献佛呀?只不过当知道自己早被算在你的计划里,还是有点伤心。”
柏厌说罢便给迪兰特的市长办公室打热线电话,十分钟后,艾然和柏厌藏进一辆运载呼吸机的物流车前往迪兰特在苏比克的军营。
(十一)
物流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他们藏在物流车货车后面的储物区域内,里面几架呼吸机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能容身的地方十分狭窄。而狭窄的空间让不得不贴坐在一起的两个人有一丝难掩的尴尬。他们已经时隔五年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看过彼此。
也许是昏暗的环境让柏厌的眼神染上了一丝温柔,也许是柏厌与她的生死之约让她沉寂的内心触动,良久,艾然打破沉默道“其实Yasser不是晏优的孩子。”
“我知道,是当初你离开我去找的那个法国人的吧?”柏厌脱口而出后,才为“你离开我”这几个字眼感到一阵后悔,这样不就显得自己还是十分在意她了吗?他竟怕被揭穿心事般别扭的郝然起来。
他面上升腾起两片可疑的红晕,为自己的失态腹热肠荒起来。所幸车内环境昏暗,艾然并没有注意到。
艾然道“我确实是贪图法国人承诺的更好的生活条件,我承认,我就是一个贪心不足的人。我以为我至少坏的明明白白,把自己看得通透。新冠封城成了法国人在我怀孕后不带我去法国结婚的借口,而当我生下孩子后,那时makati解封,我才发现法国人的言之凿凿都是谎言。他并不打算带我去法国结婚,而是诱骗我生下他的孩子,只带孩子走。我舍不得孩子,便从他的别墅里逃出来,去找晏优。我那时终于看清自己想要的,不是什么浮华生活,而是与晏优在一起的,珍贵的每一天。原来我想要的,一直都紧攥我手中。”
艾然提及晏优,眼神中有温柔的潮湿“我找到晏优,他原本就是为了我才来菲,也是为了保护我才在夜总会做事。他说带我和孩子回老家,给我们一个家,那个时候幸福真的近在咫尺……然而我却没有阻止他去夜总会要回欠自己的佣金,这样就不会被通风报信给何老板,最后……”
她不曾发觉,打开记忆的匣子竟是如此钻心刻骨的一件事。
艾然哽咽起来“他去要回佣金而重新去那豺狼虎豹的地方,也是想给我和孩子更好的生活条件……晏优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抱着孩子在机场等他时,却不知道他已经遇害了……我没等到晏优。便带Yasser去使领馆公证认证菲律宾出生纸,然后回老家上了户口。Yasser不是婚生子,在落户上困难了一些。我父母不让我回家,说把他们的脸丢尽了,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我早知道会这样。我在老家也没有打听到晏优回来的消息,于是又带孩子回菲四处打听,就这么过了四年。”
艾然神色疲倦,谈到父母时的淡然让柏厌想起过去他们在一起时,艾然说家是一处回不去的地方。
他们如此相近,势均力敌。同样的欲壑难填,同样的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同样的不知爱,同样的畏惧真诚。面对自己内心柔软的一面,反而让他们怯懦。
艾然看着柏厌的眼睛“柏厌,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无法在一起吗?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不是什么好人,但坏却坏不彻底,因为太相近,就算被无限吸引,也只能隔岸相望……”
柏厌吻上她的唇,这个吻深长落寞,只有缱绻缠绵,却没有丝毫占有之意,像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心动,注定着迷,注定纠缠,却双双畏葸不前,到爱情永远差一点。
情爱永远在皮囊下雀跃,等散场只得肉身麻痹。
片刻后柏厌恋恋不舍的撤开,似还想将这一刻长长久久的延宕下去。他眼神里盛着万里无垠的寂然,面上却挂着笑“这样便扯平了,免得你偶尔良心发现,不舍得利用我。”
对于柏厌来说,他从来不知家是怎样,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成为一个混混,到菲后成为一个美容造型小哥,在新冠封城时,靠回国包机的骗局赚了第一桶金,一路做到菲数一数二的呼吸机经销商。艾然说的没错,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坏的不彻底,柏厌靠坑蒙拐骗制造了回国包机的骗局,本来做的干净利落,却又在以第一桶金发家后,将骗款尽数打回去,一场漂亮的骗局,最后竟被他搞得像蹩脚的借贷。
柏厌看着艾然,他喃喃着“对不起,失态了。”手指却抚过方才自己吻过的唇瓣,又暧昧地在她肩胛游走,于指尖玩味地绕起艾然的一缕香发。
他的手指纤长干净,连一丝薄茧都没有,缠绵在她的皮肤上,像是温柔的情人刀,所到之处皆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太危险了,他们之于彼此,总是有一种难言的催化剂,诱惑入骨,又像足以支配对方的瘾,像是下一刻就要泥足深陷。
物流车就在此刻停下来,门敞开,光曝在柏厌的身上,一如他是光本身。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明面哑谜,足以纠缠一世。
柏厌转头对艾然伸出手“走吧。”
艾然突然心有不忍,拉住他的手道“柏厌,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复仇,你真的不必为我……”
柏厌风采灼灼地一笑“与我看上的女人一起,共历人间荒唐,至情至性的反叛一场,就算尽头是黄泉碧落,我也甘之如殆。”
(十二)
他们下车后便有两个配枪士兵上来搜身,随即在其护送下走进迪兰特在苏比克的军营,四面都是高墙刺网,架设有重机枪。护送的士兵将他们领到基地里隐秘的一间办公室,迪兰特已在里面等候多时。见到他们便做了个手势将其余人等遣散了出去。
不同于何老板的神态上长伴三分莫测嗔笑,迪兰特因为有西班牙血统,眼神深邃阴鹜,一双鹰眼睨人时不怒自威。
房间里如今只剩迪兰特和他们俩。迪兰特静静端详了他们一会,便开口道“听说你们有TBS的内部情报要卖给我?”
艾然泰然道“是的。”
“说。”
“当TBS的话事人何老板在Amanpulo岛时,我的黑客通过Amanpulo的卫星,查到了何老板的短信记录,里面有一条重要的资料,关于TBS在达沃郊区的基地位置和该基地策划的反迪兰特政府活动。”
迪兰特蹙眉发难道“你们突然打来电话说要卖情报给我。我如何相信你所言的真实性?如果你是TBS的人,说的这些不过是个陷阱呢?”
艾然道“TBS的人,除了话事人何老板,每个人身上都有个荷花的纹身……”
迪兰特表情依旧“就凭这样?”
艾然额头已吣出一层薄汗。
柏厌上前一步道“我为她做担保。”
迪兰特抬眼睥着柏厌。
柏厌不紧不慢道“我之前跟您做过生意,新冠那年,达沃市的台呼吸机,是我卖给您的,您的人当时就查过我的底。我为她做担保,如果她说的是假的,那您随时可以取我们的命。”
柏厌牵起艾然的手,向她传递一个心安的微笑。他和她一样紧张,他对于迪兰特而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他的命根本不值一钱。他不过是赌迪兰特不像何老板那般冷血无情。一个可以为城市捐献呼吸机,救民于水火的市长,他不信这完全是拉拢民心的作秀。
片刻后迪兰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柏厌,我记得你。你在那一年帮了达沃市一个大忙,我还没有正式谢过你。你既然为她担保,那我也信你一回。”
迪兰特又重新看向艾然“你提供的基地位置我已经看到了,TBS的人将在什么时候行动?人数装备的大概情况如何?”
“将在今晚行动,共0人,装备包括美制“陶”式反坦克导弹、俄制“针”式单兵防空导弹、手榴弹、重机枪和大量子弹。”
将在今晚行动的意思是,必须在今晚前把他们剿杀在老巢里。
迪兰特将自己的随从叫了进来,耳语了几句,那随从便到艾然和柏厌面前站定“请二位到这边先行休息。”
艾然和柏厌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是不到迪兰特的军队剿灭完TBS在达沃郊区的基地,他们是出不去了。
(十三)
才从狭窄的物流货车出来没多久,他们又被关进军区的一间封闭密室里。
艾然道“不知道Yasser一个人在家乖不乖……”
“有菲佣在照顾着,没事的。”话虽这么说,柏厌却皱起眉头来。刚刚下物流车时,菲佣给他打电话说晏安然咳嗽得太严重,医院了。为了不让艾然担心,他便没有说。
艾然叹气道“只能祈祷,在今晚之前能传来好消息了。不然……”不然他们的命恐怕就要折在这里。
他俩如今身无寸铁的被关在军营里,除了能唱一首铁窗泪,简直插翅难飞。假设走漏了风声让反迪兰特政府组织的TBS的人先逃了,或是迪兰特率领的剿灭行动失败,那迪兰特弄死他们,简直如同捏死蝼蚁。
在密闭空间里,时间似乎过的格外慢,也愈发让人焦灼。
艾然转过头,柏厌却已兀自在密室里的床铺上睡下了。
艾然挑眉道“我还以为柏老板现在睡惯了奢华的软床,都不愿再睡这种简陋的硬床板了。”
柏厌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想叫我把床让给你就明说。”自从艾然离开他后,他就只在沙发上睡得着。却不想现在艾然在身边,他枕在这床铺上,却安心的昏昏然起来。
像是他失却的一魄心魂原是寄托在她身上。
艾然说“那你下来啊。”
柏厌沉默的拍拍旁边的空位,艾然便掐了他腰间软肉一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是真困了。”柏厌揉着痛处往旁边挪了挪,不一会就传来了徐缓的呼吸声。
艾然看他似乎睡的熟了,便在空位处占了一个角落躺下。然而柏厌的手却寻到她的手,细致摩挲着她的指节,她的手心,然后十指相扣,仿佛她的心都藏在她的掌心脉络里。
她一直都自认平生恶煞,不得人惜,不得人谅。然而她却不曾看到还有他在身后千般回护万般思量。
他对她,未有贪争,却有贪图。他深惦她的清孤,她的野望,她的假意,她的真心。
贪妄深如蛊,如鸩酒,他饮得苦且辛。
柏厌依然闭着眼睛,却缓缓启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们俩在一起?”
艾然的眼神轻晃,她本想婉言说自己心里已经有晏优,话到嘴边却变成刻薄牙尖的质问“怎么在一起?两个劣质的人,共同沉沦?我们都习惯于在情场上逢场作戏,又如何交换真心?”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她对柏厌,是否也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感情。
柏厌难得不与她斗嘴的笑笑“我还以为人之将死,至少会听到一些好话,哪怕是你骗我的。”
艾然悻悻地坐起“胡说什么,我们都说好了,谁都不许死。”
柏厌神色动容,正欲开口说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细细索索的开门声,随后一个士兵面无表情的说“你们可以出来了。”
士兵将他们领到方才迪兰特所在的办公间,迪兰特似是刚刚回来,风尘仆仆,身上有一丝不难察觉的血腥和硝烟的味道。
看到他们来,迪兰特淡淡一笑“情报是正确的。说吧,你们把情报卖给我,条件是什么?钱吗?”
柏厌上前低声言语了两句,便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迪兰特点点头“可以。”
随后他便安排了车,秘密把他们送回去。回去的路上,他们在车后座上听到前排收音机里放着ABS电台的新闻“今日下午,达沃市长迪兰特指挥捣毁位于达沃郊区的反政府组织驻地……”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艾然讶异道“新闻媒体可真是及时。”
柏厌附耳道“ABS媒体隶属佩洛斯家族的集团,自然第一时间拿到消息。我们今天算是十二万分的好运了。我在与迪兰特做生意前,曾调查过他。包括亚洲人权委员会在内的多个人权组织都曾指出,迪兰特曾经使用‘敢死队’清除政治对手,以坐上达沃市市长位置,乃至控制南部。你的这一步,真是兵行险招……”
艾然低头沉默着,短短两个小时,一个0人,拥有完备武器装备的基地就这么被扫荡一空,其间惨状难以想象。而他们就这么毅然走进迪兰特的军营,真是想想都觉得后怕。
柏厌想告诉艾然关于晏安然住院的事情,艾然却在他开口前对他说“柏厌,今晚我得去见一个人,那个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危险。我要去见何老板的老婆,何太。”
(十四)
艾然到达何太今晚预约的kamisetaskincare高档皮肤管理会所,里面是巴洛克式的装潢。
艾然向之前买通好的店家拿到服务员的衣服,刚从更衣室出来,乍见柏厌站在她面前,身着美容师的制服。
艾然被他的一脸得色给气笑了“干嘛?舍不得我啊?这你也要跟来?”
柏厌傲娇道“今晚突然想重操旧业试试罢了。你忘了我以前是美容造型小哥了?再说了,你现在是服务员,我是美容师,我们不仅是同事也是搭档呢。”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消息,何太已经到店了。
艾然忙过去接待,何太今天做的保养是简单的小气泡和瘦脸针,艾然把何太引到二楼包间便退到一旁准备器械和茶点。
柏厌走过去,用纤长的手指帮何太卸妆并夸赞何太的皮肤状态,何太被他哄得喜笑颜开。
他总是这样,风流博浪时眉目带笑言语含情,三两句便能逗得小姑娘脸红面热。艾然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吃味的不忿,剜了他一眼。
艾然将器械推过去拦住门,并迅速上锁。柏厌见状意会地往窗边退了一步,盯着楼下门口等待的何太太的随从。
艾然转头向何太说“何太太,我有话跟你说。”
何太只当她是服务员“怎么了?”
“你可记得晏优是谁?”
何太太沉吟半晌,慢慢睁开眼望向她“这个名字,我有段时间没听到了。”
“是四年了吧,看来你清楚何老板是怎么对他的。”
“清楚又如何?你是他什么人?”
“晏优是我的心上人,也是我家人一样的存在。”
“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晏优是因为你的关系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毫无尊严地酷虐而死。你难道不自责吗?”
何太辗然一笑“不过是条贱命罢了,怎么?你要我赔偿吗?”
艾然深深的吸一口气,忍住内心里汹涌地想将她断筋碎骨的恨意“何太太,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你今天点的保养套餐包括瘦脸针,我手边这里是个单位的肉毒素,可以直接致死。如果你挣扎或者叫人,我的针管就直接扎下去,但如果你好好配合我,回答我的问题,和我合作,你今天就可以安全无虞的走出这里。”
何太终于正色地从操作台上坐起来“你说。”
“晏优会死,是因为你说他是你的小白脸,于是何老板嫉妒杀了他,我问你,你和晏优的关系是真的吗?”
何太不耐道“不是,我有意于他,但他油盐不进,我便只给了他笔钱,让他帮我对外应了这个谎,好以此去激老何。”
那个她盼了太久的答案,当它飘然而至时,却物是人非。只徒留答案本身,于她脑海里攒行不得停歇。
艾然咬紧嘴唇忍着泪喃喃道“我就知道……”
她随即调整状态,冷然道“你的情人另有其人对不对?你根本不是为了去激何老板争宠,而是为了掩盖保护你的情人,才把晏优作转移视线的牺牲品抛出来?”
何太,她外表娇艳饱满,实则内里早已衰朽枯竭,她与何老板经情经爱,却徒留她于他露水般短促的执着中煎熬。她的怨,是于嫉恨中焚堕入阿鼻的业障。
何太咬牙切齿道“不错。我恨老何,我恨透他了,他根本不爱我,却也不放我自由。如果我跟他吵闹,他便会让他的手下把我当做动物一样关起来,直到我毫无尊严的求他……如果可以,我想杀了他!那时候老何发现端倪,怀疑我在外面有人,我为了保护我真正的情人,故意透漏说我的情人是晏优,以此转移老何的注意,降低他的戒心。这样的婚姻,不,是囚禁,我没有一天不想解脱……”
艾然拿着针管走到她面前,针管在工作台的灯下泛着幽然的光。何太在愤怒与屈辱中浑身颤栗,眼里是剔不尽的旧恨绵延。
艾然看定她的眼睛“我给你一个机会:配合我,杀掉何老板。除了这条路,你没有别的选择。”
(十五)
接近零点时,何老板面色阴郁地坐在CURATOR酒吧的吧台边。这是一间工业风格的酒吧,像钢筋水泥构建的冷冽的城市缩影,而此时他像忿然填膺的困兽囿于其中。
何老板的胸口升腾起一股燠热的躁烦与不耐。自从傍晚听到TBS在达沃市及周边的党羽被迪兰特清剿,他便一直愤懑切齿,无处发泄。
而此时艾然穿越人潮,翩然而至。
她与柏厌简单变装,从美容会所出来后,艾然直奔何老板的所在。柏厌也奔赴他的计划。
“我的Aros,在为什么发愁吗?”幽暗环境里她巧笑倩兮,摄人心魂。
何老板在这时候却并不想睬她,只低头喝闷酒。
艾然又坐近了一分“我的Aros,我看出你现在心情不大好,不如我们俩去散散心,我听说Banwa度假村就是个不错的地方,私密性高。要10万美金包下岛,最少三晚起订才能入住……人家真的很想去……”
何老板听罢,方才的愁云惨雾登时一扫而空,他不是被美色冲昏头脑,而是反攻CMC的计划已酝酿于胸。他悠然笑道“好啊,美人相邀怎能不应呢?我们明天就去。”
艾然渺目烟视,佯作欣喜,嘴角微微上挑。
何老板揽着艾然走到门口,让艾然先上车后,低声吩咐阿斌几句。
时间刚过零点,却注定新的一天是腥风血雨。又有多少人,会烛烬灯灭于欲海浮沉里。
子时零点,TBS的无数辆车像暗夜里的鬼魅穿行在马尼拉的各条街道上。所经之处,成片区的环网电网被损坏,马尼拉的人们也许都会对这个尤为黢黑的夜晚有印象,枯荣俱存的不夜城熄灭了铮亮的欲眼,整个城市难觅一盏亮灯。
全马尼拉的电力几乎都归属CMC的TransCo电力公司,TBS破坏了在马尼拉所有片区的环网电网,无异于拉响向CMC反攻的警报。
丑时三点,老马率领CMC大部队齐聚云顶世界娱乐城,这处耗资15亿美金建成的大体量娱乐城是CMC的主要地盘之一。如今整座娱乐城却像漂亮的坟冢,只待抬棺人的造访。
他们接到TBS里残存的鸦雀的汇报——何老板要亲率TBS踏平云顶。
老马提前得到消息,便令CMC大部麋集于此。他以为CMC在自己地盘上占尽优势,准备在火拼中生擒何老板,反制TBS。
同一时间,TBS的一支人马在暗夜里登上博罗凯岛,此时CMC在博罗凯岛的新赌场度假村项目执行的工人们,连同监工、驻扎该岛的老马的CMC部下们正在睡梦中。TBS的成员如催命的夜叉,手持着一架架M11冲锋枪和重机枪,向睡梦中无所防备的众人扫射。
这是一场未见狼烟的血海屠戮。
CMC在博罗凯岛的新赌场度假村项目被破坏一空,死伤约多人,而TBS只折损三百来人。
卯时五点,何老板用灰色的秘密账户包岛,与艾然两人乘私人游艇到达Banwa岛。此次行动突然且秘密,为保证自己声东击西的计划不走漏丝毫风声,为了所有CMC的人都会坚信何氏将出现在云顶娱乐城,何老板未带任何随从。
何老板在海边的别墅前欣赏着日出,翻过手来,是罪愆碌碌,覆过手去,是金山银山。他已得到消息,此次一捷,CMC的损失至少有十位数。
大部分时候,让对方以为拿着自己的七寸,再攻其于不备,不啻为玩弄权术的好方法。
他向艾然拿出一串项链给她带上“我看你用的香水是卡地亚的美洲猎豹,于是给你买了卡地亚18K白金的猎豹项链,果然很适合你。”
艾然笑靥如花“谢谢我的Aros,当下你在陪伴我,就是你给我的最棒的礼物。”
她称去拿些助情致的酒和果盘,便起身向身后的私人厨房走去,在向私人厨房的厨师拿了吃食后,便径自去往卧室,何老板已等在那里。
艾然身披晨曦蹀躞而来。她将果盘放在床榻上,与何老板干杯,笑得恣肆决然“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长长久久,不得分离。”——我只恨不能将你刮骨焚心。
何老板笑称“好啊。”
(十六)
何老板将酒一饮而下,便看到艾然妩媚的抚上他的胸膛,不知是不是因为整夜未睡,加上香槟美人,他竟觉得意识不太清醒。
艾然的手在他身上一寸寸向下划去,她的唇缠绵在他的唇上,何老板惬意地闭上眼睛,期待一场意料中的纵欲沉酣。此时艾然的手却突然改变了方向,探向了果盘下方。
何老板感到胸前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嗔目怒视,竟发现艾然将一柄匕首扎进他胸口,他把刀拔出扔在一边,挣扎着从床上跌坐下去,自己的手脚酸软无力,定是酒有问题。
他如怒兽般扑向艾然,艾然转身欲去拿刀,却被他从后面扯住项链。他将她掼在床沿,艾然努力扭转得面向他,他的手便紧紧绞扭在她的脖子上。
艾然用力想掰开他的手臂,奋力踢着他的下体,却始终挣扎不开,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身旁的世界好像逐渐归于寂静,尘世间的洪荒苦厄似乎都要离她而去……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湿热的液体落在脸上,同一时间她脖子上何老板的手瘫软松开,大量的气体涌入肺部,意识也恢复清明。她看到那个私人厨房的厨师,站在何老板的背后。而何老板倒在她的身上,背后还插着厨师捅进去的那把刀。
厨师是何太调换的人,昨晚她跟何太提的计划里,何太将提前调换人到Banwa岛伪装成服务人员,为她提供凶器手刃敌人。
她砥身砺行,耐霜雪栖身,与无边黑夜并肩,终于洗净旧恨。
艾然将何老板的尸体从身上推下去,正欲道声“谢谢”,那厨师却从何老板身上拔出刀向她扑来。
艾然慌不择路地从地上抓起酒瓶挡了一下,退到卧室外。眼见厨师又一次向她扑过来,她无助的往后蜷倒在地上闭上眼睛……
两秒钟后她听到一声枪响,睁开眼的同时迎来的是柏厌的怀抱。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此生爱憎分明,未曾囫囵。唯他,像在贪风吻露时命定的半句箴言,沁入心骨。
两个小时前,当TBS的人在博罗凯岛屠戮时,还有一队人马赶到,是柏厌带领的雇佣兵队伍,于马尼拉港乘五架直升机前来——在苏比克军营时,他向迪兰特交换的条件是:于他需要时提供一队精良的雇佣兵和武器,但行动需对CMC有利。
零点后他接到TBS安曼集团高层的线报,关于TBS的博罗凯岛行动。于是他马上赶去和迪兰特接洽,兑现条件。
博罗凯岛是一座除被捣毁的CMC的开发计划外,尚未被开发的孤岛。柏厌率雇佣兵队伍,很快将TBS的人截杀在海滩,并销毁通讯设备扔在海里,处理成TBS和原岛上的CMC激战后两败的样子,杜绝TBS事后向他寻仇。
何老板也许怎么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又或者——劣迹终将曝于天日昭彰。
所有的因果报应最终都会阴戮于身。
处理完这边后,柏厌又根据儿童表的定位,率雇佣兵队伍架直升机赶到Banwa岛——艾然的所在。
柏厌把惊魂未定的艾然扶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一定是何太反水了,她怕你刺杀失败或者放弃刺杀。留着你,她就难洗脱嫌疑。所以她想把你灭口,造成你刺杀后自杀的样子。”
柏厌抚着艾然的脸,眼里有不灭的冥顽爱意“现在岛上何太的人估计还有四百多个,我们这边刚刚激战过,还剩一百二十多人。时间紧迫,你会用枪吧?”
(十七)
艾然短促的笑了一下“废话,我用枪还是你教的。”
他们在一起时,柏厌总带着艾然去Katarunganshootingrange靶场,去真枪实弹地“吃鸡”,射击训练。那时他总怼她“小心慧极必伤。”她也回怼“那我祝你情深不寿。”他们常这样互相打趣,誓要比出个高下。
博弈成瘾、对赌真心。
柏厌笑着扔给她一把Glock17,给她戴上MSASordin降噪耳机,刮了下她的鼻子“说好了的,我们都活下去,晏安然的妈妈和晏安然的柏叔叔,一个都不能少。”
艾然深深望向他“嗯,谁都不许死。”
柏厌还记得她以往的选择,给她的Glock17是以前她就一直用的,工程塑料轻便,后坐力容易控制,女生也容易支配。柏厌还给她配好了Magluta快速上弹器,她会心一笑,他的关心总是渗透在细枝末节。
他们以别墅为掩体,到达后门,别墅外柏厌的雇佣兵和何太的人双方激战正酣。
何太的人用的是M11冲击手枪和蝎式冲锋枪,看制式就知道这群人不是普通的杂兵,而是TBS的人,TBS里能调令部下听命何太反何老板的,柏厌和艾然两人对视传递一个共同的想法——何太的情人,原来是何老板的二把手阿斌。
这时突然几声枪响入耳,柏厌把艾然按下身匍匐道“小心!”对面一个TBS的人掩在拐角处朝他们开枪,柏厌立马弹起身,将步枪架在肩头,向声音来源反击。艾然这么一趴,赫然发现他们后方的暗处有一团蠕动的黑影,对方竟是打算腹背夹击!
艾然当机立断地挡在正在与前方敌人焦灼的柏厌面前,黑影向她扑来,她才看清他手中怔亮的军用匕首,她毫不犹疑地向黑影开枪,在黑影倒地后,她匍匐过去费力地将尸体拖过来。柏厌心下了然,他将尸体做掩体,快速行进到一个不再视觉死角的位置,将拐角处的敌手爆头。
危机暂时解除。一路上柏厌一直掩护艾然,艾然心知他们这样目标面积太大,她也不愿意在生死关头成为柏厌的负累,于是她向柏厌泰然一笑“我早就出师了,不需要你保护我。你负责villa别墅这边,我去园景套房那片,等下结束了在海滩汇合。”
柏厌眼神里有一丝担忧之色,艾然见此心里动容,却毅然离开,在墙体遮掩下前往园景套房片区。
柏厌辗转到别墅的私人厨房,他在厨师工作台的缝隙里,看到又有三个敌人潜入别墅,别墅客厅到私人厨房的距离达到20多米,格局复杂,于他有些不利。他等敌人靠近到约十米时,果断扔出一个手榴弹,然后探身扫射。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后,伴随着四起的硝烟、崩撒的弹壳和不绝于耳的射击声,厨房巨大的玻璃窗应声崩裂。
一顿枪林弹雨后,柏厌重新藏匿于工作台后,四下的地上全是弹壳与碎玻璃。他于缝隙里观察,刚刚激烈的枪战中已死了两个敌人,还剩一个,不知此时藏在哪个隔间里。
柏厌自己拿着的是5.56mm带导轨的AR步枪,5.56mm的nato弹比9mm和.45ACP这两种子弹更为细长,更多的装药量给予了弹头更高的初速和穿透力,后坐力和枪口上跳也大得多。柏厌方才已经在博罗凯岛激战过,再加上一侧的肢体肌力下降,如今肩膀已经酸痛不堪。他将步枪从肩上松了松,又将降噪耳机取下来扔掉。他的视力已经愈发下降,现在视物已相当模糊,敌人又隐匿于暗处,因此更需要听觉的敏锐与精神的高度集中。
他重新调整了下持枪的姿势,正欲起身,一个彪形大汉突然从私人厨房门口的侧面闪现进来,一个肘击将柏厌的步枪打落,并抬起腿,作势向柏厌胸口踢去。这个敌人竟在方才的枪战后没了子弹,便一直躲在门后,伺机偷袭!
柏厌抄起厨房台上的铸铁锅,向对方甩去,挡住踢势,并铺滚过去欲抢地面上自己被击落的步枪。大汉却先他一步踩住步枪向门外一踢,这下两人只能赤手空拳搏一把了。
柏厌用左手撑住地面,身体腾空,用右腿扫向大汉的头。大汉一把抓住他的脚腕,猛地一拉,柏厌瞬间失去平衡。他猛然发力将身体就势反转过来,挣脱大汉,摔跪在地面上。这么一摔,他膝盖上刺入了玻璃碎块,只得咬牙吃痛。大汉从他身后扑上,扯住他的后衣领,擒拿住他的右手,他感到右臂似乎被反折得脱臼了,额上瞬间渗出密密匝匝的冷汗。他用左手抓住地上的玻璃块,狠狠扎向对方眼睛。
大汉哀嚎着捂住奔涌出鲜血的左眼,擒住柏厌的手撤开来。趁此空隙,柏厌再一次冲过去抢枪,发狠力用枪托将大汉抽晕,并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了结对方后,柏厌忍住疼痛,向艾然所在的园景套房奔去,他还是放心不下她。
(十八)
另一边艾然成功到达园景套房,路上她射杀了一个还未来得及开枪的敌人,并从他身上顺走了一个燃烧弹。她潜入园景套房后,发现沙发背后架着一台50cal重机枪,顿时喜不自胜。此时庭院里涌入了一群敌人,她在沙发背后默数,竟有十一人!
她探身掷出燃烧弹,有三个敌人顿时被卷入火舌里,而其他几个也意识到她的存在,开始疯狂射击。整个室内的高脚杯酒瓶等玻璃物品全部炸碎迸裂。她转战50cal重机枪,却赫然发现只有一发子弹!
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汩汩流下,她努力让自己镇定,潜伏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
敌人在一通扫射后看没有反应,以为她已被打成筛子,便开始进入室内。近了,更近了……在敌人齐聚客厅,离沙发背后的她只有五米不到时,她用50cal重机枪瞄准微波炉,断然开枪!
微波炉瞬间爆炸,她以沙发为壁垒,仍感受到巨大的爆破与冲击。四个敌人被瞬间炸死炸晕过去,但还剩四个没有解决。
刚刚的爆破里,尽管躲避及时,艾然的脸还是被爆炸中的碎屑划伤了,但现在却顾不得这些。她望向最近的掩藏点——卧室。
卧室离她只有两米,此时却如同天堑一般。
艾然屏气凝神,她知道,如今只能搏一把了!她将两只高跟鞋脱下来,一只攥在左手,右手持枪,猛然将高跟鞋向空中掷出去。
敌人听到动静立刻向空中开枪,艾然利用此举吸引火力的同时,侧滚翻进卧室,却在闪身进门的一霎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了左臂。
她进入卧室,以门边的墙作掩体,和敌人相对开火。
左手臂中枪后,艾然无法双手持枪,只能用右手单手射击。她的大拇指因为无数次用力按下复进簧,已经磨破了,但她却咬着牙丝毫不敢放松,因为松懈的瞬间,可能就会丧命。
也许是求生的意念太强,她竟破釜沉舟的打死两个敌人。她抓住机会,快速将门反锁,终于短暂的松一口气。
门外安静了下来,艾然不知敌人是否离开,她犹疑地探过身去,想附耳在门上听下外面的动静。
突然,一个高大的敌人用灭火器把门破开,艾然忙不迭的向他开枪,却被他一巴掌扇在地上,敌人抬手,一枪打穿了她的肋骨,枪口又瞄准了她的头……
艾然在剧烈的疼痛中,绝望袭来,她闭上了眼睛……
在听到那一声枪响响起后,预想的空白没有来临。她颤抖着睁眼,却看到柏厌无措崩溃的泪水,他的脸在她的瞳孔里无限放大,明明是她中枪,他却颤抖得比她更厉害。
柏厌救了她,又一次的。也吻了她,又一次的。
带着再不遮掩的爱意,却促狭得不敢弄痛她,好像她是一吹即散的沙。
然而这个吻短促轻盈得不像柏厌,更像十五岁时晏优在她午休睡着时偷偷在她额头印下的那个吻。
艾然在恍惚中感觉到对方把她抱起,奔走在海滩。她想自己的肺可能被打穿了,呼吸时是罡风砭骨剜心的疼。她费力地想听清他所说的话,他说“别睡,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他的面色在视野里如同蒙上雾翳。他是谁呢?应该是晏优吧,他终于回来,接她回家,回他们一起的那个家。那个有他,有晏安然的家。
不要哭呀,我的小王子,我的手和身体像沉坠的沙河,再无法帮你擦泪痕了。
你追逐我这么久,这次且让我一枕黄粱,于旖旎的绮梦里寻你,永远停泊在你身边。从此此生契阔、百世无忧。
柏厌抱着艾然,长长的恸哭,倥偬地追赶着必将逝去的烟霞,。
他看着艾然逐渐失去光华的眸子,在他们短暂的过去和如今,他都曾无数次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动。他们如此相似,又一同出生入死穿越沼泽披荆斩棘,他们之间就像有催化剂反应一样契合彼此的灵魂,对待自己的真心又都自持到残忍。
岁月焚锦,却从未在他心里荒芜她的面容。
她消失五年,他以为他早已恢复,恢复成那个凉薄寡情的自己,然而当她再次出现,又在他面前从他生命里永远离去,他就像离开水的涸泽之鱼,近乎肝肠寸断不得呼吸。
他们的故事就像生生拼凑出来的话本。他之于她,就像袭人之于贾宝玉,贾宝玉的故事里只有轰轰烈烈的黛玉葬花,谁都不曾记挂那个狡黠世故,自以为得到了宝玉的袭人。
遇到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一场劫。我在对你的痴妄面前,溃不成军满盘皆输,却终究是落得了寂无色的下场。
他在她的人生里,始终都隐于暗处。就像当年她离开他时,从来不抽烟的他,在窗口看她离去的背影,抽她剩下的半支烟,只为最后一次藉此想象吻上她的唇。却生生呛出泪来,只感到万分凉泊。原本只是一场过眼风月,最终却为你圈地自缚,画地为牢,不得解脱。
谢谢你,与我共途,笑看人间荒唐,却先我,赴黄泉碧落。
人间烟雨,原来远不及与你的一场琳琅相见。
(十九)
博罗凯岛一役后,老马CMC势力受挫。迪兰特决心走政治道路,由于法律规定市长不允许连任三届,迪兰特放弃了市长职务,并于同年当选国会议员,继续暗中操控该市政府,CMC新旧两派势力割裂愈发严重。TBS因博罗凯岛一战势力削弱,何氏的二把手阿斌上位,何太在明面上成为阿斌的女人。阿斌将诿过推给CMC,称是CMC的人暗杀了何老板。TBS与CMC之间对立抗衡,愈加剑拔弩张。鸦雀被何老板肃清时没有得到老马CMC帮助,意识到自身只是身先死的马前卒,独立出去成为单独的组织。
咄嗟之间,名利场间便风谲云诡。
何老板在世时,可呼号万人叱嗟风云。然而他的死却也与普通人无异,如飘絮桴木,顷刻间便消失在时代的汹涌浪潮里。
而这之后所有的风云变幻,对于柏厌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宁愿耽于乌何有之乡,所爱在梦里一眼回眸,他便恍恍与之去。
医院里,柏厌守在晏安然的病床前。艾然死后,他整日怊怊惕惕,却只得在晏安然面前强作欢颜。
晏安然因为支气管炎导致严重肺炎,医院吊水,已近十日。病榻上的他小脸煞白失色。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柏厌紧蹙的面容问“柏叔叔,妈妈什么时候带爸爸回来呢?”
“等你好了,他们就回来了。”
“那等爸爸妈妈回来了,柏叔叔还会陪着我吗?”
“会啊。”
“那说好了哦。”
“嗯。”
柏厌走到病房门口时,听到晏安然在身后传来的声音“柏叔叔……妈妈和爸爸可能都回不来了是吗?”
柏厌没有支声。
晏安然继续道“你和妈妈都当我是小孩,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是我能看出你很伤心……”
他虽小,却体察到柏厌怀揣着密密匝匝的心事。
柏厌收敛住脸上的废然之色,艰难道“你的妈妈,她这次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我会照顾你。”
“柏叔叔,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看你长大。”
“那……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柏厌错愕地转过身,晨曦在他的发间跳跃,他温柔地笑道“好啊。”
(二十)
两天后,晏安然由严重肺炎诱发,出现不可逆的肺纤维化伴呼吸衰竭,病情急速恶化,紧急接受ECMO治疗,始终无法脱离ECMO和呼吸机。
柏厌把自己的钱全转给晏安然名下,只想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治好。医院。他想活下去,想养大晏安然,于是决定接受院方建议的开颅手术。
有一件事柏厌始终没告诉艾然,他得了脑瘤,已经发展到晚期。他想有自尊的活到最后,所以原本打算自杀。也许是今生因缘未尽,他在浴缸要自杀时,艾然却带着晏安然突然造访。
若艾然是劫,那他甘愿浮沉于莽林孽海里。跋履风尘,缘结浮生。
他原已看淡生死。如今却想跟老天博一些命,不多,能看晏安然长大就行。
开颅手术前柏厌颅内压增高,于是医生决定先进行腰椎穿刺,释放过多脑脊液。然而这一过程却引发了脑疝。
柏厌怒张着一双凤眼,目眦盈血,喉头像被灌入熔岩般窒涩难当。身体却像陷入溟流,似要酩酊万古。
他知道,这是死亡的徵兆。
故梦靡靡,像是要酝酿一场与她的枯槁相逢——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们俩在一起?
小心慧极必伤。
那我祝你情深不寿。
哇,你那么咒我,那你这辈子嫁给谁?
反正不嫁你。
那下辈子呢?
若有来世的话——那我们便试试吧。
柏厌因脑疝陷入昏迷,须臾后,宣告不治,脑死亡。
脑死亡后,柏厌的肺通过肺移植手术换到晏安然体内。
晏安然接受肺移植手术后逐渐恢复健康,他看到柏厌在开颅手术前,在手机上录的视频“Yasser,亚瑟,晏安然,如果你看到这个视频,那说明叔叔要和你妈妈一起,去很远的地方了,那个很远的地方,叫做‘死亡’。我思考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这些,但是我不希望因为兑现不了陪你长大的承诺而骗你,让你生气。我想让你知道,死亡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只要我们还在你的心里,我们就不会消失。你之前说你搞不懂一件事,你说你的姥爷姥姥怪你妈妈做错事,说不该生你。我想说,每个人的存在都有其意义,所有的存在和消失都一样伟大,都值得被铭记。好了,柏叔叔要去做手术了,真希望有机会能把这些话亲口告诉你,也希望能再听你叫我一声爸爸。记住,我们都很爱你。”
晏安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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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猫酱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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